白公羽

我为天涯客,何当一把刀。

《十方志》——升斗小民(钧天)

  巳时四刻,执明醒了,他揉了揉眼睛。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手机,不能赖床刷微博朋友圈Lofter,所以执明只能干看着天花板发呆。

  “无聊。”他扁了扁嘴从床上一骨碌,爬了起来。蘸着皂角漱了口,又拿湿毛巾抹了把脸后,执明抓起中衣和外裳穿上。他一边两手扑腾着把袖管往上拱,一边叼着竹簪蹦到铜镜前,随手挽了个髻,把簪子一插,就晃晃悠悠出门去了。

  “早啊陈伯!给我来三个包子,要素三鲜的。”

  “还早呐,都巳时六刻了。执明啊,你这么晚才起,一会儿还吃的下午饭么?”

  “吃的下吃的下!我这人没别的好处,就是能吃能睡能玩儿!”

  “嗨,你这孩子!”

  执明左手一只包右手一只包,口里还叼着半只,一脸满足地边走边吃。此时日上三竿,

  阳光正好。执明被那秋日暖阳将周身一罩,舒服得直眯起了本就不大的双眼。

  街道两旁,商铺鳞次栉比,所有的门脸都开张了,生意正红火。街上小儿嬉戏,树下老者论棋,人们笑着互打招呼。街两旁的小渠中流水潺潺,桂花瓣打着旋地落入渠中,顺着水流而下,汇入下游的小溪。有妇人在溪边洗衣,于是那鹅黄的褙子里就混入了鹅黄的桂花,在清清溪水下温柔成一片。执明闻到溪水里桂花的甜香,忆起这时节正宜吃桂花鸡头米,于是摇头晃脑地向市集行去。他正走着,忽见人群中现出两个鹤立鸡群的白衣人——一个是城西的大户少爷蹇宾,一个是城东的铸剑学徒齐之侃。执明的嘴被包子堵着,无法招呼,就冲他们挥了挥抓着包子的右手。

  六尺外的蹇宾只顾着和齐之侃说话,头都没抬一下。倒是齐之侃用余光瞥到了那只乱晃的包子,遂转过了头。他一见是执明就开心地笑了,两个酒窝里盛满阳光。可就在下一刻,齐之侃的身子忽然一斜,他回头,原是蹇宾狠拽了一把自己的袖子。蹇宾从袖袋里摸出一包点心递给齐之侃,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回来了。齐之侃双眼闪星星地打开绸袋里的油纸包,捏出一个芙蓉饼,张口就咬。

  “好吃吧。”蹇宾笑眯眯道。

  “嗯!”齐之侃点头如捣蒜。

  “那再尝尝这个桂花饼吧。”

  “嗯!”

  “那再尝尝这个红豆饼吧。”

  “嗯!”

  “那今天跟我回家吧。”

  “嗯?”齐之侃直觉不对,因塞了食物口不能言,只得以眼神询问蹇宾。

  蹇宾笑眯眯道:“家父现下松口了,说只要我肯带回来一个,无论是男是女,他都接受。”

  齐之侃惊得张大了嘴,掉出一颗红豆。

  蹇宾:“小齐吃了我做的相思饼,就是我的人了。可不能不认账,这就跟我回家吧!”

  齐之侃:“。。。。。。”

  蹇宾见他不应允,神色立时变了。他侧开目光看向远方,喃喃道:“我从未想过有一

  日,小齐竟会与我意见向左。”说完,竟是喉间一哽。

  齐之侃哪看的了他这样子,忙咽下点心点头道:“我都依你!”

  “啧啧啧,又被套路了。”执明与他们擦肩而过,听了这对话直摇头,“也只有小齐吃煎饼这套。”执明又把话翻过来说:“嗯,也只有小齐吃这套煎饼!”

  执明在市集上买了刚摘的新鲜鸡头米,以油纸小心包了,纳入怀中。他继续向前走,就出了闹市区。此时道路两侧多为民宅,都是小户人家,没有深宅大院。再走的远些,执明就看到了一幢颇为醒目的房子。

  为什么说它醒目呢?因为它实在是,太破了!那房子的屋顶是以茅草搭就,两扇窗的木制窗框均已破损,前梁上还坐了一窝乌鸦。砖墙上露着三个洞,现用毛边纸勉强糊住,整个房子四处透风。

  执明见一绿衣少年也站在路边打量这房子。而那房门口,正围着两人指指点点。执明和少年走得近了就听到:

  “诶你看看,隔壁这穷酸秀才倒是了不得啊,他还在自己这破门上提了个打油诗!”

  “写的啥?”

  “啊,这个……呃,我有几个字不认得,但大意是说……”

  绿衣少年绕过两人径自上前,只见破木板上以行草龙飞凤舞地写着:

  屋下睡帝王,

  檐上栖金乌。

  盈室天下风,

  谁人敢说穷!

  少年不禁莞尔,“好大的口气!”他敲了敲秀才家的门,屋里没人应答。

  执明看这情形就暗自忖道,刚才的交谈屋内应该都听得到,即便有人在家也会以为上门

  的是邻居而不愿应声。

  少年也作此想,所以直等到那两邻居的脚步声远了,才又轻轻敲了敲门。

  “何人?”

  “路人。见先生这门上的打油诗写的不俗,特来讨教一二。”

  屋内传来脚步声,门开了。阳光洒到屋主人身上,那是一个高挺的俊秀青年,破旧衣衫都掩不住他的玉树临风。

  少年见了他一笑,“在下孟章。”

  青年一拱手,“不才仲堃仪。”仲堃仪看孟章这一笑有如拂晓之花,顿生好感。他向屋内一请,“若不嫌弃,进屋一叙如何?”

  少年欣然点头。

  执明在后面探头探脑。

  仲堃仪正要关门,见了他一愣,“执公子,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?”

  执明呵呵笑道:“我也是路人,嘿嘿,碰巧路过!”

  孟章闻言回头一看,遂问仲堃仪,“这位是先生的朋友?”

  “是的是的!”执明一边应声一边挤进屋内,“我之前向仲先生请过字。”

  “哦?”孟章挑眉,带着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了执明一番,“敢问公子所请何字?”

  执明搔了搔头,“春联。我目不识丁,年前上街时正赶上先生卖画,就叫他帮我提了。”

  “诶,何必妄自菲薄。”仲堃仪关上门,从柜里拿出来两只陶杯。他边往杯内倒清水边说:“执公子让我提的春联甚为有趣。上联是:一贫二白三生有幸。下联是:四升五斗六根清净。横批:升斗小民。”

  孟章听了噗嗤一乐,“这位公子也是个妙人!”

  仲堃仪道:“何止是妙,我细品之下才发现,执公子这下联中暗含了儒释道三家。‘四升’谐音四圣,即指儒家四圣。‘五斗’指的是五斗米教,代指道教。‘六根清净’是佛教用语,指代佛教。儒以修身、道以静心、释以见性,这三者既为心境上的层层递进又包含了入世出世的哲理。执公子这下联实是大有乾坤!”

  孟章赞道:“了不得了不得!若非先生提点,我等俗人自是观不出这内里玄机。”

  执明忙摆手,“两位读书人就莫要打趣我了,说什么儒释道三家,诶我哪里懂这些呀。就是觉得这么说顺口,随口诌的而已。”

  仲孟二人面面相觑,皆是哑然。

  执明怕两人尴尬,忙道:“这位小兄弟,你不是要向仲先生讨教么,你们聊你们聊啊。不用管我!”

  孟章得了这台阶,当即转头对仲堃仪道:“既如此,在下就开门见山了。我观先生之诗颇有风骨,虽寥寥数语,却尽显心中丘壑。想必先生意不为寒门所困,而旨在天下。”

  仲堃仪倒水的动作一顿,他放下水壶,看着孟章认真道:“难得知我者!孟公子,实不相瞒,都说贫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可这天下兴亡,亦是匹夫有责。昔陈胜吴广尚存一志,何况我等读书之人。我虽出身寒门,却终是不敢以身份境遇作为开脱,只做个庸庸蠹蠹的自了汉。不才虽屡考不第,学识也浅,但自问平生有一好处,就是对事有几分自己的见地,且能身体力行。这世上之人,或有大学或有大才,可心中常定者委实不多。不才此生纵是不能一效家国,也愿将一己所学应于实事、广布他人。如此,亦是兼济天下。”

  孟章抚掌道:“先生高志!”

  “不敢当。”仲堃仪将陶杯端到两人面前,“不好意思,屈就二位了。我无钱买好茶,又觉得这茶若非极品便不如不饮,故以清水代之。人喝了劣茶口内不爽,而清水滋味如何,则就取决于饮他之人了。”

  “没错,水有百味。人若茹素久了,饮清水亦觉甘甜。”孟章浅啜了一口又道,“我来呢,还想和先生讨教一下这首打油诗。”

  “请讲。”

  “‘屋下睡帝王’,说的是先生所居之处虽外表简陋,但亦有可能是帝王长眠的宝地。我刚在外面,见这顶上有乌鸦结卢。先生不以为忌、将其赶走,反倒笑称其为‘金乌’,当真豁达!”

  “我因求学旅居他乡,难说我与这屋上之鸟谁是主谁是客,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容它们呢?世人常说乌鸦不吉,却忘了这头顶的太阳也不过是金色的乌鸦罢了。”

  “是了,世人又哪里分的清乌鸦与金乌呢?”孟章摇头一笑,“不过,我对先生这下一句‘盈室天下风’,却有些微异议。”

  “哦?”仲堃仪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,执袖扬手道,“请赐教。”

  “我猜先生这句话的意识是,您这屋里的穿堂风是来自天下,既然天下的风都不请自来盈于一室,又怎能说此处穷呢?先生胸襟,在下佩服。但我觉得这句若换为‘风出我室吹天下’,则会更好。”

  仲堃仪一挑眉,“这不工整。”

  “先生何必囿于对仗。如今有朋盈室,还请先生这阵风从屋内,再吹往天下。”孟章起身拱手道:“州府司马孟章请先生过府一叙。”

  执明暗搓搓地从后墙的洞里钻了出来。他在正午日头下伸了个懒腰,感慨道:“仲秀才要时来运转喽。”说完又咂吧了一下嘴,“饿了,吃饭去!”

  执明大摇大摆上了回闹市的路,他边走边哼哼:

  屋下睡帝王,

  檐上栖金乌。

  风出我室吹天下, 

  谁人敢说穷!

  

  行了约莫二里地,执明径直入了一家酒楼。酒楼名为“留客居”。  

  “呦,您来了。”门口的小二笑着招呼道,“赶巧了,慕容乐师今天来的早,我请他出来?”  

  执明摆摆手,“哪有阿离找我的道理?我自去找他。”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内院。辅一进门,就见一红衣男子正在院中执萧奏曲。其音袅袅,其颜皎皎。  

  执明不忍打断,就在旁边痴痴地看,半晌喃喃道:“阿离真好,画都画不出来的好。”

  一曲终了,慕容离把萧一收淡淡道:“你来了。”

  执明如梦初醒地点点头,然后边向他跑边叫:“我来了我来了!”待跑到慕容离身前两尺处时,执明赶忙收住脚。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,笑着说:“刚在街上买了新鲜鸡头米,煮了吃?”  

  慕容离颔首道:“晌午了,且先上楼用饭”。于是两人出了内院,上了二层的雅间。执明吩咐小二将鸡头米调着桂花蜂蜜煮了,又给慕容离点了黄焖鸡和老鸭汤。自己则叫了盘香菇油菜。  

  “怎么突然吃素了?”慕容离问他。

  “唉,就是想换换口味。”执明头都没抬就答。 

  慕容离不语,挑眉看他。  

  执明只好把头抬起来,神色颇为尴尬,“咳,其实,诶,就是前两天有个叫庚寅的相师,他说……说我身边有个人前世杀业太重,今生命里恐有刀兵劫,又说吃长素不杀生可避此劫。刀兵劫嘛,主要就是说有战争的祸患。那我从此吃素戒杀就不会遇到战祸,我再常伴他左右,他自然也就无事了。”  

  慕容离听后顿了一下,扭头对小二说:“黄焖鸡和老鸭汤不要了,换成素三丝和番柿蛋花汤。”  

  执明忙道:“你何必委屈……”  

  慕容离侧目看他,“换成我就是委屈了?”

  “不不不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执明急得直搔头,“唉,都怪我!不该同你讲的!” 

  慕容离低头道:“其实我信的。” 

  “哈?”  

  “我知道我杀业重,再世为人已是不易。所以……应该珍惜。”  

  执明怔怔看着慕容离,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,他说:“阿离,咱们这辈子不求紫绶白玉章、不羡仗剑天涯客、不做一将报家国,就只当一世升斗小民,好不好?”  

  慕容离抬眼,勾唇一笑,“好。”

  “客官,桂花鸡头米好了!两位赶紧趁热吃!”小二人未至声先到,他噔噔噔跑上二楼,把两碗鸡头米摆在桌上。  

  那桌下,两双手正牵在一起。 

  

  执明这一顿饭磨磨蹭蹭吃到了午后,他与慕容离恋恋作别,直约了晚饭再续才作罢。执明晃晃悠悠地从酒楼出来,径直回家午睡去了。这一睡就睡到了近酉时,他刚穿好衣服就听有人敲门。  

  “谁啊?”  

  “蹇府的。”  

  执明慢悠悠开了门,见来人是蹇宾的贴身小厮蹇果。蹇果满脸笑容地递过来一张红帖。执明上下颠倒着翻了翻才道:“看不懂。”

  “啊是这样的。“小厮解释:“请帖上写着十一月十一,我家少爷请公子过府饮宴。”  

  “何事?”  

  “喜事。”  

  “哈?!”执明瞪大了眼。  

  “咳,喜事也不一定是红事嘛。不过……”蹇果挤了挤眼,“隔壁县前阵子有人办了个十里长街的丹砂宴,我家少爷听了很是喜欢,也想办个类似的。”

  执明的嘴张得像是吞了个鸡蛋,“那,那蹇宾想借个什么由头……啊不是,蹇宾想办个什么宴?”  

  蹇果笑道:“甜饼宴。”  

  “嘛玩意儿???”执明简直要怀疑自己睡糊涂听错了。  

  “咳,是这样的。您也知道我家老爷是靠卖饼发家的,煎饼炊饼烧饼甜饼各种饼。现如今蹇家饼销量全国第一,每年卖出的饼可绕城七圈!到了少爷接手家业(因为齐公子噬甜)就主要经营甜饼了。我们新研发了多种口味的百花甜饼,广受年轻顾客好评。这次的甜饼宴就是要摆桌十里,宴请全县品尝。”蹇果一本正经道:“本季主打红色系,特地从北方运了牡丹和梅花来做鲜花饼,此外还有红豆相思饼等等新品。”  

  执明听得一脸乱码,他咽了口唾沫缓了缓,才抓住了重点问:“阿离去么?”  

  “去的去的!我先去了慕容乐师那里,乐师已应下了。哦对了,我们的请帖是只给内宾的,其他人只能吃街上水席不能入府,所以不会很多人的。”

  “还有谁去?” 

  “还请了焸栎侯、州府孟大人、莫县主、魏老先生、公孙公子、陵小公子、苏崔沈三家的少爷们还有……若老相师。”  

  “怎的还请了他?”  

  “因为八字是若相师合的。” 

  “。。。。。。”  

  “不过少爷说了,相师和苏崔沈三少都是外人,不能进内堂。”

  “这样啊。”执明摸着下巴想了想,说:“不过你家少爷还少请了一人。”  

  蹇果一怔,忙道:“烦请公子赐教。”  

  “城南仲秀才。”  

  蹇果蹙眉,“可仲先生与我家少爷素无往来啊。”

  “以后就会有了。”执明眨了眨眼,“仲先生今日被州府大人请进府了。”

  蹇果眼珠一转,立时反应了过来,于是忙揖道:“谢公子提点!”  

  执明看他谢过之后仍是不走,疑道:“还有事?”

  蹇果一脸别扭地憋了一会儿才说:“呃,公子还特意让我嘱咐您……”他忽然学着蹇宾的神色立眉道:“不准闹洞房!”

  执明:“。。。。。。”  

  

  恍恍惚惚又到了晚饭时间,执明打发走了蹇果就往“留客居”去了。途经陵家包子铺,他见铺外的露天席位上正摊坐着两人。其中一人留络腮胡须,破布衣多补丁,双腿劈得铁马金戈——正是毓埥。另一人白生生眼红红,紫绫罗细抹额,单手支头倚在桌上——确是陵光。两人脚下皆围了一圈酒坛。  

  毓埥:“来,小兄弟,喝!”  

  陵光:“不,不要叫我小兄弟!叫我,嗯,叫我小包纸!”

  毓埥:“好,包子小兄弟!干!”

  陵光:“干!”

  执明看着他们乐了一会儿,才走过去拍了拍陵光,“包砸!差不多得了别喝啦。”

  “不嘛!干嘛拦我?”陵光不悦转头,见来人是执明便指着他叫:“小王八!”  

  执明额角一抽,“你叫我什么!”  

  “哈哈哈我前两天做梦,梦见你是一只大王八!而我是一只漂亮的红色大鸟!”

  “滚!那是玄武和朱雀!懒得同你分辩,走!”执明架起陵光就要将他拖走。

  陵光扭身大叫:“干嘛不让我喝!” 

  执明指着毓埥身侧的青竹竿说:“因为人家有打狗棒,而你不会六脉神剑。傻包子,再跟他喝你就要被狗带走了!”  

  陵包子哪里听得了这个,他在执明怀里滚来滚去就是不依。执明被折腾得脸上直泛绿,只得放开他搬救兵去了。执明直奔对街公孙府,他脚下急转又没看路,险些和一高个子迎面撞上。

  “你没事吧?咦,执兄?”  

  执明一抬头,发现那人正是公孙钤。

  公孙钤:“抱歉,我出府仓促,未料……”  

  执明没心思和他客气,拉着公孙钤就说:“快去陵记,你家肉包子要打狗了!

  公孙钤愣了一瞬,转身就往包子铺赶。他身高腿长,一路急行把执明甩在了身后。等执明赶到时,公孙钤已与毓埥打过招呼,正俯身拍着陵光的背。

  陵光醉眼朦胧地看向公孙钤,迷糊道:“你是。。。。。。是。。。。。。”  

  公孙钤见他口型似是要说“裘”字,登时脸色煞白。

  陵光忽然噗嗤一乐,“逗你呢!这么多年了,我还能认不出你么!公、孙、钤~”他含着音一字一顿,边说边挑着飞红的眼角斜睨公孙钤,眼波流转间,神色恣意又风流。  

  公孙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转身撩袍半蹲于地,说:“上来吧。”  

  陵光就乖乖环了上去。他舒服地趴在那宽背上,转头对执明道:“我不会六脉神剑,但是我有神仙哥哥,所以我才不会轻易地狗带呢!”  

  “抱好了?”公孙钤侧头问陵光。  

  “嗯!”陵光在他肩上蹭了一下。  

  公孙钤抿嘴一笑,“走喽,回家!”

  斜阳下,执明看着他们合二为一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。  

  有多长呢?  

  从落日,

  到天涯。   

  

  “执明。”  

  执明回过头。  

  毓埥道:“你把我的酒友拉走了,就坐下来陪我喝两杯吧。”  

  “不,我要去找阿离!”  

  “诶,那就一杯!”  

  执明低头看了他半晌,终是摇揺头坐下了。  

  毓埥边给他碗里倒酒边说:“有时候喝着酒一恍惚,就觉得自己仿佛得了天下。”他放下酒坛,“可是一觉醒来,却发现不过孑然一身罢了。”  

  “高处不胜寒呐。”执明与他碰了一下碗,“你现在还想要这天下么?”  

  毓埥垂头不语,转而看向自己手边的打狗棒。

  执明抓起竹杖随手一伸,说:“所指之处即是天下。”他看向毓埥,眸光清亮,“这八方四面,又有何处不是你杖底乾坤?”

  毓埥当即大笑,“说的好!听君一言烦闷顿解,当浮一大白!”

  两人碰碗,相视一笑,举头饮尽。   

  就在此时,几个乞儿忽然跑了过来,他们向毓埥大叫道:“老大!”

  “何事?”毓埥置碗于案。  

  小弟们齐呼:“有人抢地盘!”

  毓埥蹙眉,提起竹杖就站了起来,他向执明一拱手,“告辞了,有缘改日再续。”执明颔首,毓埥当即扭头便走。他带着众小弟向前迈出两步,突然一顿。此时正值夕阳西下,毓埥抬手一杖指向滚滚红日,朗声道:“这,就是我的天下!”

  执明看着毓埥在乞儿们的簇拥下走远了,身后小二对他说:“公子,我家小老板说了这顿他请。”

  执明点点头,起身又上路了。他穿过闹市,行过人潮。途经八方街,街边有个竖着“十算九不准”招幡的摊位。摊上坐着的算命先生一见执明就瞪大了双眼。“公子留步!”他跳出来拦住执明,将执明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道:“这位公子了不得!我观你周身紫气缭绕,竟是隐隐有帝……”算命先生似是避讳着什么把话吞了进去,转而拉着执明小声道:“公子有一统天下之相。”

  “哈,我还一桶浆糊呢!大哥,我不过是个升斗小民罢了!”执明说完一抽袖子,也不管身后呼喊,晃晃悠悠就向着留客居去了。

  他边走边笑吟吟念叨:  

  吾乃武陵轻薄儿,  

  眠宿桃花杨柳中。  

  斗鸡走狗过一生,  

  天地兴亡两不知。

  诶嘿,  

  两~不~知!

  

  

  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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